94第94章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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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?耳中“轰”地一声雷响，什么都听不清了，许久，才听到唐?的惋惜之声隐隐传来：“只是柳州地域不小，只怕一个月也杀不完。也好，这样流血漂杵的景象，臣只从暴君乱世的记载中读到过，还要叩谢殿下，叫臣跟天下人开了这个眼呢！”萧?看着他，像看一条粉红斑纹的毒蛇。他在捏住这条蛇的七寸时也被毒牙一口咬在命脉上。
人命……满城罪恶的人命，是要算成罪恶还是算成人命？如果杀，一个屠城的太子是要杀死社稷的根基，如果放??又怎么能放？罪恶遗毒的人命是命，无辜受害的人命就不是命？法不责众的法算什么法，黑白颠倒的法又是什么法？今日一个法不责众可以脱罪，明日是不是聚众杀人也能开释？
萧?一阵接一阵地战栗起来。肺中冷气被他一截一截地挤出口鼻，哆哆嗦嗦，吹得桌上灯火摇摇荡荡。萧?盯着那灯，那火，那凝血一样的光明的余韵……光明。
萧?浑身一抖，像亡命之人发现一只可怕的怪兽，转过头死死盯住唐?。他有些口干舌燥：“光明神的寿诞集会，你们打的什么盘算？”
他问出口，唐?反倒志得意满地笑起来：“殿下聪慧，咱们柳州城从不缺远道而来、等待宴飨的贵客。”
坐在一旁的杜筠拧眉，“近期有集会？”
郑绥便将今年的名单和往年的名单礼单交给他。杜筠迅速翻看，倒吸冷气，正听萧?问道：“宴飨??什么法会捐赠，你是以此为幌子，打造一个专供上流出入的蜃楼！”
“殿下。”杜筠出言打断，“此事只怕要恶劣百倍。”
“我游历四方，听闻前朝曾有官员开办赌坊妓馆牟取暴利，但殿下知道，哪怕在肃帝朝时这二物也绝不准朝臣沾染。此官为了将非法所得的黑钱变成白钱，便兴修佛寺，又捐赠善款。如此一来，这些流水不仅干干净净光明正大地入账，还给他镀了再世菩萨的金身。”
杜筠沉吟：“依我所见，这次所谓的集会就是打的这个主意，所有捐款的善人，只怕都是阿芙蓉生意的东家人。”
贵客来宾，满座高朋。
衣香鬓影后，是金盆洗不干净的血腥。
“好、好，好得很！”萧?怒极反笑，“光明信众，美名远扬，原来光明神就是你们谋财害命的幌子，杀人投毒的邪教！”
唐?笑道：“殿下真当柳州人是光明徒众？看来殿下没有看清光明神祠正中供奉的牌位，上头正是殿下名讳，奉殿下为咱们柳州光明宗一宗之主！大伙是为了追随殿下才信奉殿下的信奉，论起来，柳州人实际是殿下的门下、东宫的信徒！”
见萧?脸色瞬间雪白，唐?仍保持他优容的、介绍风物般的口吻，慢声慢气道：“殿下不是要将罪人尽诛吗？这名单之上足有百余人，个个非富即贵，更要紧的，他们都是世家的子侄。只说虞氏一脉，长房共出三男，三男俱在名录，一刀下去就要断子绝孙。”
他连连摇头，“殿下，你这是要把八大世家的根全断了呀！你说他们高坐京中的父母叔伯，能眼睁睁看他们人头落地？你这么一刀砍下去，真的不会砍出又一个八公之乱吗？”
郑绥紧密关注萧?神色，唐?此话一出后他当即喝道：“来人！将他押解下去，对外只称殿下与唐刺史秉烛夜谈，不许走漏半点风声！”
龙武卫立刻入门，将唐?从地上拉起架下去，唐?的笑声也随脚步远了：“殿下，你怎么怕了？要杀人的是你，该怕的是臣啊！”
郑绥半跪下来，紧紧握住萧?双手，道：“殿下，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，当务之急是找出主使。”
他顿了顿，还是问：“殿下觉得……会不会是夏相公？”
萧?把脸埋在掌心，喃喃：“我不知道，我真的不知道……我相信老师，但我之前也是那么相信许仲纪，相信程忠兄弟……我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相信了！”
他出气长进气短地喘起来，郑绥不敢迫他，只腾出手替他捋背。桌上，那朵罂粟断茎处汁液蜿蜒，乳白色，像虞闻道滑过他腿间的残痕。
本该美丽的，实则有毒的，要他性命地兀自绽放着。
房门大敞，暑热天里居然射进冷风。萧?遍体生寒，听沉默许久的杜筠开口：“唐?敢将事实披露，打定了殿下上下为难。像这些贵族子弟，若真是阿芙蓉作业的背后东主，殿下真的要按律而斩？”
萧?哑声道：“治国无法则乱。”
“那百姓呢？”杜筠问，“柳州城操持阿芙蓉作业的百姓，怎么办？”
萧?张了张嘴，那样轻飘飘一个字，他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。
人命何其沉重。
这时，屋外响起尖利的老妇哭声，赶在龙武卫拔刀之间萧?急声喝道：“不要伤她，让她进来！”
棉布阿婆冲进来，跪在萧?脚下，凄声哭叫着：“好郎君，好殿下，不要杀人，不要杀人哪！”
萧?如何也搀不起她，从对面半跪下将她扶住，问：“阿婆，你没有疯，是不是？你那次在街上提醒我，是怕我拿错糕吃，你这次不肯说……”
阿婆哭道：“殿下，老婆子不能说呀，我说了，他们都要掉脑袋呀！他们干的是丧尽天良的事，但刽子手一开动，毁的是多少家庭，多少孩子没有爹娘呀！咱们这里本不是自发种罂粟的，那年灾荒厉害，已经有人饿死了……柳州地不肥，再种粮食就是死路一条。这时候使君给了这么一条活路，全州老小才能从粮荒里活下来，他不只是带人发了财，更是救了大伙的命！老婆子家里没了男人，干不成活种不成那罂粟，可也吃了拿罂粟换的救济粮食！殿下，这杀头的勾当都敢做下，当年是真的没法子了！”
萧?问：“赈济呢？陛下当年拨给柳州的赈济银足有近百万两，半分没有落到大伙手里吗？”
阿婆只是掩面哭泣。
萧?浑身一软，险些跌在地上，一双手穿过他腋下，将他搀扶起来。
萧?紧紧攥住郑绥的手，声音几近哽咽：“钱呢，百姓活命的钱呢？都让谁吞了，都让谁贪了？”
郑绥无法回答。
他听到萧?从喉中挤出一道呕心般的哭泣：“人命关天哪！”
……
萧?把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夜。
郑绥站在门外，从深夜直到天色渐白。
第一缕天光射落时，房门再次打开。萧?苍白着脸，冲郑绥道：“我回去吃药，一会去你那边找你。”
郑绥欲开口，已听萧?平静道：“绥郎，我需要你在这里。”
郑绥抱拳，“臣谨受命。”
萧?点点头，鬼魂般轻飘飘而过，掠过公廨，向自己院中去。
异乎寻常的，沈娑婆并没有出门采风，萧?打帘而入时，他正坐在罗帐挂起的床边抚弄琵琶。似乎从萧?的脚步声里，沈娑婆就察觉了他的来意，没有像往常一样，戏谑又调笑地怨怪一个一夜未归的情人。他放下琵琶，冲萧?打开怀抱。
萧?从他身边坐下，缓缓倒在他膝上，尽可能地蜷缩起来。沈娑婆没有说话，像拍打襁褓一样轻轻拍打萧?手臂。许久，萧?才叫一声：“七郎，你先回去吧。你留在这儿，我不安心。”
沈娑婆没问为什么，笑道：“一切听从殿下安排。”
萧?喃喃：“如果有什么万一……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。”
沈娑婆柔声道：“臣未必不能随殿下同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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